黄河之水如脱缰野马,自龙门咆哮而出,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泥沙,一路奔腾东去。所过之处,沃野变泽国,村舍成浮萍。始皇帝二年,一道旨意如铁律般传遍沿河郡县:征发民夫,修堤束水,令黄河归道!
李老栓是河阴县的庄稼汉,祖祖辈辈守着黄河边的几亩薄田。官差上门时,他正蹲在田埂上,望着被河水泡得发黄的庄稼苗唉声叹气。差役甩着冰冷的铁链,像驱赶牲口般将他和村里青壮年一并押走。临行前,老栓婆娘塞给他一个粗布包,里面是几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子,眼泪吧嗒掉在布包上,洇出深色的印子。
工地上,人潮如蚁,绵延数十里。监工的秦卒手持长鞭,目光如鹰隼般锐利。老栓和同村的二牛、石头被分到一组,每日从日出干到日落,用柳条筐、麻绳索,将一筐筐泥土、石块运到堤坝上。泥土冰冷刺骨,浸得人手背皲裂;石块棱角分明,磨得肩膀血肉模糊。二牛年轻气盛,抱怨了一句“这活儿不是人干的”,立刻被监工一鞭抽得背上绽开血痕,鲜血顺着破旧的衣衫渗出来,像几条扭曲的红蚯蚓。
“爹,我饿……”石头是老栓的独子,才十五岁,瘦得像根豆芽菜。他攥着空荡荡的饭碗,眼巴巴望着老栓。工棚里,每日只发两顿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,壮劳力根本填不饱肚子。老栓把自己那份粥倒了一半给石头,拍拍他干瘪的肚子:“忍忍,等堤修好了,回家让你娘给你烙白面饼。”
可堤坝修了塌,塌了修,黄河水仿佛故意与民夫作对。一夜暴雨,上游洪峰呼啸而至,眼看就要合龙的堤坝被撕开一道口子。浑浊的泥水喷涌而出,像一头饥饿的巨兽,吞噬着民夫们数月的心血。监工红了眼,挥舞着鞭子逼着民夫跳进冰冷的水里,用身体去堵决口。老栓看到二牛被一个浪头打翻,瞬间没了踪影,只留下一顶破草帽在漩涡里打转。
“天爷啊!这可怎么办!”老栓跪在泥水里,望着肆虐的河水,老泪纵横。他知道,这样下去,别说修堤,所有人都得把命搭在这里。
夜里,老栓辗转难眠,工棚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呻吟声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。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过,黄河里有河伯,掌管着水的涨落。传说河伯性子乖张,喜怒无常,但若能讨得他欢心,或许能平息水患。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老栓心里疯长:与其被活活累死、淹死,不如去求求河伯!
第二天,老栓谎称肚子疼,躲过监工的巡视,悄悄溜到河边。他掏出婆娘塞给他的那几个杂粮饼子,又从工地上捡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,对着滔滔河水跪了下来。
“河伯大人啊,”老栓磕了个响头,声音带着哭腔,“小民李老栓,世世代代住在黄河边。如今官家征役,修堤束水,可这河水太凶,堤坝总也修不成。民夫们累死的、淹死的,不计其数……求您老人家发发慈悲,让河水消停几天,等我们把堤修好了,小民一定给您供上三牲,为您立庙供奉!”
河水依旧咆哮着,浪花拍打着岸边,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。老栓不死心,每天收工后都来河边跪拜、祈祷。他把省下来的粟米粥倒进河里,把石头磨成粗糙的“河伯神位”插在岸边。同村的石头发现了他的秘密,也跟着一起跪拜。渐渐地,有几个绝望的民夫也加入了进来。他们在河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祭拜队伍,每晚对着河水磕头、许愿,像一群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。
奇迹,在第七天清晨发生了。
那天,老栓他们像往常一样来到工地,惊讶地发现黄河水竟然退了!原本汹涌的河面变得平静,甚至露出了大片河滩。监工们又惊又喜,以为是自己鞭打催逼起了作用,立刻驱赶民夫加紧施工。老栓和石头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狂喜——河伯显灵了!
接下来的几天,河水一直很温顺,像被驯服的野兽。民夫们士气大振,运土的、夯堤的,干得热火朝天。原本遥遥无期的合龙,眼看就要成功了。老栓心里却越来越不安,他记得自己的承诺:堤修好了,要给河伯供三牲、立庙。可他一个穷庄稼汉,哪来的钱买三牲?立庙更是想都不敢想。
合龙那天,堤坝上彩旗飘扬,监工和县令都来了。当最后一块巨石被推进决口,堤坝成功合龙,河水乖乖地顺着新河道流淌时,所有人都欢呼起来。老栓却高兴不起来,他看着欢呼的人群,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。他悄悄溜到河边,对着河水磕了三个响头:“河伯大人,堤修好了,是小民失信于您。可小民实在拿不出三牲……您要怪罪,就怪罪我一个人吧!”
那天夜里,老栓做了个梦。梦里,一个身穿青袍、面容模糊的男子站在他面前,声音像河水流淌:“李老栓,你虽贫苦,却有信义。我不要你的三牲,也不要你立庙。我只问你,这堤坝,真的能困住我吗?”
老栓一惊,醒了过来,发现自己浑身冷汗。他走到窗边,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和远处隐隐约约的堤坝轮廓,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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