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滔天的恨意,在母亲和妹妹同样燃烧的怒火中,似乎找到了某种支撑,不再仅仅是令她窒息的绝望。
电话那头混乱的咒骂与哭喊持续了好一阵,才在母亲强行压抑的粗重喘息中稍稍平息。米萍能听到母亲用力拍抚胸口的声音,似乎在努力平复那几乎要炸裂的心脏。
“萍儿…” 母亲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,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,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不容置疑的坚定,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锤打出来,“听妈说!那潘府,那姓潘的鬼地方,一秒钟都不能再待了!那就是个活死人墓!是阎王殿!你给我搬出来!马上!立刻!听见没有?!”
米萍下意识地点点头,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
“妈…” 她艰难地挤出声音,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虚弱,“我…我已经搬出来了…在旅社…”
“出来了?好!好!出来就好!” 母亲的声音瞬间拔高,充满了巨大的、如释重负般的庆幸,那紧绷的弦似乎终于松弛了一瞬,随即又被更深的怜惜和急切取代:
“萍儿,我的苦命囡啊…你听着!就在外面住着!别回去!打死也别回去!那地方脏!臭!不吉利!”
母亲顿了顿,似乎在飞快地思索着,声音里带着海风般不容置疑的果断:“下个月就春节了!你收拾收拾,到林海来!到妈这儿来!跟你妹妹、妹夫、外甥一起过!
咱一家人团团圆圆!热热闹闹!让那些黑了心肝的东西自个儿凉快去吧!” 母亲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近乎蛮横的温暖和力量,试图用这团圆的许诺驱散女儿心头的寒冰。
“等你明年三月退了休,更好!天高地阔,随你心意!” 母亲的语速飞快,思路无比清晰,仿佛早已在脑海里为女儿规划好了逃离后的新生:
“你要是不想跟妈挤,咱就在林海租个敞亮干净的好房子!靠海的!推开窗就能看见浪头!天天听海鸥叫!舒坦!要不…就跟你妹妹他们住一起,她那房子宽敞,多你一个不多!一家人,挤着才亲热!”
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急切的诱惑,描绘着海边新生活的蓝图,试图用这温暖的未来图景冲刷掉女儿过去几十年的污秽。
米萍听着母亲急切而温暖的规划,心头那冰冷的坚冰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。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空洞的眼中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。
她沉默了几秒,像是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、关于未来的可能,也像是在审视自己内心那一片狼藉后的废墟。
“妈…” 她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了许多,却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尘埃落定后的虚无,“到时候…再看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