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将尽,寒风裹挟着刺骨阴气,在太行山脚下的柳溪村肆虐横行。村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门楣上悬挂的艾草与符咒在风中瑟瑟颤抖,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“寒疫”。咳嗽声、呻吟声此起彼伏,仿佛无数无形的手扼住了村民的咽喉,连往日最活泼的孩童也蔫蔫地蜷缩在炕角,眼神黯淡。村东头的老槐树下,新添了几座小小的坟茔,黄土未干,在惨淡的日光下格外刺目。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,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,连炊烟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衰败。
村长陈伯拄着拐杖,站在村口那棵早已枯死的老槐树下,浑浊的老眼望向村外茫茫的雪野。他身后,几个精壮汉子裹着破旧的棉袄,瑟缩着身体,脸上是同样的无助与恐惧。瘟神仿佛一只无形的巨兽,盘踞在柳溪村的上空,贪婪地吞噬着生机。陈伯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拐杖头,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。他想起祖父曾讲过的古老传说——那凶神恶煞的瘟神,其克星,正是百兽之王,山君神虎。这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擦亮的一星火苗,虽微弱,却灼热地烫在他的心上。
“请画师!请画师来画虎!”陈伯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,在死寂的村中激起一圈涟漪。
消息如同风一般传遍了村落。村民们翻箱倒柜,凑出仅存的铜钱、粮食,甚至有妇人摘下头上的银簪,默默塞进陈伯粗糙的手心。这份沉甸甸的期盼,最终被托付给一个名叫阿青的年轻后生。他背着干粮,踏着没膝的积雪,翻山越岭,终于在邻县一座偏僻的山坳里,寻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画师——墨隐先生。
墨隐的居所,简陋得如同山间一块沉默的石头。草屋低矮,四壁徒然,唯有一张巨大的画案占据了大半空间,案上笔墨纸砚虽旧,却摆放得一丝不苟。墨隐本人,须发皆白,身形清癯,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袍,正对着窗外苍茫的远山出神。听闻阿青的来意,他并未立刻应允,只是缓缓转过身,目光沉静如古井,仿佛能穿透阿青焦灼的表象,直抵柳溪村深处那片绝望的阴霾。
“虎者,山君之威,天地之正气所钟。”墨隐的声音低沉而缓慢,带着山石般的质感,“画虎易,画其魂难。点睛之笔,尤需凝神静气,以心为引,以血为媒,方有万一之机,使其通灵。”
阿青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,额头重重磕在地面:“先生!柳溪村上下百余口性命,全系于先生笔下!只要能驱走瘟神,让乡亲们活命,阿青……阿青愿以命相酬!”
墨隐深深看了他一眼,那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。许久,他微微颔首,长叹一声:“罢!罢!既是天意,老夫便试上一试。你且回去,备好上等朱砂、陈年松烟墨,最要紧的,是寻一块上好的、未曾染尘的素白绢布,越大越好。待月圆之夜,老夫自会登门。”
阿青千恩万谢,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草屋。墨隐望着他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,缓缓走到画案前,拿起一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笔,悬在半空,久久未落。窗外,风雪更紧了。
月圆之夜终于到来。墨隐背着画具,在阿青的引领下,踏入了柳溪村。村中死气沉沉,连犬吠都消失了,只有压抑的咳嗽声不时从紧闭的门缝中传出。村民们早已聚集在村口那片空旷的打谷场上,默默让开一条通道。当墨隐的身影出现时,无数双充满希冀与恐惧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,那目光沉甸甸的,几乎要将他压垮。
打谷场中央,早已支起了一个巨大的木架,那块村民们千辛万苦寻来的素白绢布,平整地绷在上面,在清冷的月光下,泛着圣洁而冰冷的光泽。墨隐走到画架前,放下画具,没有看任何人,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仿佛要将这山野的灵气都吸入肺腑。他闭目凝神,周身气息骤然内敛,如同磐石沉入古井,再无一丝波澜。
良久,他猛地睁开双眼,精光一闪而逝。他抓起一支如椽巨笔,饱蘸浓墨,没有丝毫犹豫,大步走向画架。笔锋触绢,如龙蛇惊走,墨色在素白的绢上瞬间奔涌开来。那不是寻常的勾勒,而是倾注了全部心神与生命力的挥洒!墨隐的身形随着笔势起伏,时而如猛虎下山般刚猛迅疾,时而如潜龙在渊般含蓄内敛。他笔下的猛虎,骨骼峥嵘,筋肉虬结,每一根线条都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感。虎头高昂,双目圆睁,虽尚未点睛,那睥睨天下的威势已透过绢布扑面而来,仿佛能听到一声震彻山林的虎啸即将破喉而出!
村民们屏息凝神,连咳嗽都忘了,死寂的打谷场上,只有墨隐笔走龙蛇的沙沙声,和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。寒风似乎也被这股磅礴的气势所慑,悄然停歇。时间仿佛凝固了,所有人都被那画中即将苏醒的巨兽所震慑,连心跳都漏了一拍。
猛虎的轮廓、斑纹、利爪、钢尾……在墨隐笔下逐一显现,栩栩如生,呼之欲出。最后,墨隐放下巨笔,换了一支细小的狼毫。他凝视着画中猛虎那双空茫的眼眶,脸色苍白如纸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他知道,最关键的时刻到了。他缓缓伸出左手食指,指尖在袖中暗藏的银针上轻轻一刺,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。他小心翼翼地将血珠蘸上笔尖,那一点红,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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