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霜凝地的深夜,万籁俱寂,唯有冷风在荒村颓垣断壁间呜咽穿梭。村东头那座孤零零的纸扎铺里,杨关成却从浅睡中猛地惊醒,心口扑通乱跳。又是那声音!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——哒,哒,哒……是马蹄踏在霜地上的脆响,一下下,不紧不慢,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直刺他昏沉的睡意。
他屏住呼吸,侧耳细听。声音果然来自自家那荒草丛生的小院。杨关成心里犯嘀咕:这穷乡僻壤,夜半三更,哪来的马?他悄悄爬起,披上那件磨得发亮的旧棉袄,蹑手蹑脚挪到窗边。窗纸破了个小洞,他眯起一只眼,凑了上去。
清冷的月光,像一层薄薄的银粉,洒在院子里。借着那点微光,杨关成浑身的血几乎要冻住了——院子里立着的,竟是他前日为村西头刚去世的张老汉扎的纸马!那马通体雪白,在月华下泛着幽幽的冷光,纸糊的鬃毛仿佛在夜风中轻轻飘动。此刻,它正昂着头,嘴里竟真的衔着一束青翠欲滴的野草,那草叶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。纸马迈开纸糊的蹄子,哒哒哒,踏着地上凝结的霜痕,稳稳当当地走向墙角那个简陋的纸马厩,如同归家的牲口,将那束野草轻轻放在了里面。
杨关成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,后背心一层冷汗涔涔而下。他死死捂住嘴,才没让惊呼冲出来。纸马活了?还偷吃草?这……这简直是撞了邪!他浑身的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着寒气,一夜再无睡意,只觉那哒哒的马蹄声,仿佛踩在了他的心尖上。
接下来的几夜,蹄声如期而至。杨关成夜夜惊魂,那纸马踏霜衔草的诡异景象,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脑子里。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他,可底下又慢慢滋生出一股子倔强——他杨关成半辈子扎纸人纸马,送走多少亡魂,难道倒要被自己扎出来的东西吓死?不行!他得弄个明白!
第三天夜里,月色更冷。杨关成早早熄了灯,假寐片刻,估摸着那蹄声快响了,便轻手轻脚摸到门边,猛地拉开一条缝。那匹雪白的纸马正踏着霜痕,从院门的方向走来,嘴里依旧衔着那束绿得发亮的野草。杨关成的心跳得像擂鼓,他深吸一口气,等纸马进了院子,便像一只受惊的野猫,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,远远地缀在后面。
纸马似乎毫无察觉,依旧迈着那不紧不慢的步子,哒哒哒,穿过村中歪斜的土路,径直停在了村尾李木匠家的矮土墙外。杨关成的心猛地一沉——李木匠家那个五岁的小儿子小宝,前些天突然得了急病,高烧不退,水米不进,请了邻村的老郎中,也只摇头叹息,说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。家里哭声都没停过。
只见那纸马悄然立在紧闭的窗棂之下,月光勾勒出它单薄却奇异的轮廓。它低下头,口中衔着的那束野草,竟在黑暗中渐渐散发出柔和的、微弱的绿光,如同夏夜草丛里的萤火。紧接着,那点点绿光仿佛有了生命,丝丝缕缕,像细小的溪流,无声无息地穿透了糊着旧纸的窗棂缝隙,流淌进那间昏暗的屋里。
杨关成浑身僵硬,像被钉在了原地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窗户。他仿佛能感觉到,那微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,正执着地渗向病榻上那个小小的身影。过了好一会儿,纸马口中那束草的光彻底黯淡下去,变成了一束枯黄干瘪的野草,轻轻飘落在地。纸马仿佛耗尽了力气,纸糊的身体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单薄透明,它无声地转过身,迈着虚浮的步子,哒哒哒,朝着来路缓缓离去,最终消失在夜色里。
杨关成呆立良久,直到夜风吹透衣衫,才猛地打了个寒颤。他像梦游一样,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了家,一头栽倒在冰冷的炕上,脑子里翻江倒海,一夜无眠。
天刚蒙蒙亮,村东头就炸开了锅。李木匠家那扇紧闭的破门被猛地推开,李木匠婆娘带着哭腔的喊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:“活了!小宝退烧了!小宝要水喝!”这消息像长了翅膀,瞬间传遍了整个死气沉沉的荒村。
杨关成的心被这喊声狠狠撞了一下。他猛地坐起,胡乱套上衣服,跌跌撞撞冲出家门,直奔李木匠家。小小的土屋里挤满了闻讯赶来的村民,都围着炕上那个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的孩子。小宝虚弱地躺在母亲怀里,小嘴翕动着,正一点点喝着米汤。李木匠夫妇俩看着儿子,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泪水,对着围观的乡亲们连连作揖,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:“谢谢老天爷开眼!谢谢列祖列宗保佑!”
杨关成挤在人群后面,看着小宝渐渐有了血色的小脸,又想起昨夜那穿透窗棂的微光,心里那点惊疑不定,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,瞬间被一股巨大的震撼和明悟搅得波澜起伏。他默默地退了出来,站在晨光熹微的村路上,望着自家纸扎铺的方向,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:那马……那马偷的不是普通的草!它偷的是能救命的“生魄草”!它吸了月华,成了精,是在积德行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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